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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步步错

终于安静。


我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窗外。


下雨了。


毛毛细雨。


我讨厌雨。


讨厌一切不明媚的东西。


正如我讨厌不明媚的自己。


我缩回身子,关上车窗。


车窗上渐渐聚集起了水流。我看着看着,渐渐觉得那是窗子在流泪。


支离破碎的眼泪。


我收回视线,捏捏自己的脸。


看来自己是真的累了,要不怎么会胡思乱想?


我闭上眼,睡不着也就算了,我不勉强自己,假寐一下也好。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远远便看见了恒盛大厦的巨幅招牌。


“停车。”


司机闻言疑惑地回头,“小姐,还没到目的地。”


我已经给钱拉车门了,“没事。我自己走过去。”


狮城的cbd金融区。


7年前的滨海金融区远没有如今这么繁华。现在,放眼望去,这里俨然曼哈顿的翻版。


一个巨大的钢筋水泥混合而成的怪物。


7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切的物是人非,也不过七载光阴。


很久以前,历来高高在上的恒盛总裁总是会在这个路口叫司机停车。他自己则亲自抱着女儿,走完这条路。


直到公司楼下。


女儿会嘟着嘴,“我要坐车,不要走路。”


他会笑着捏捏女儿r乎乎的脸,“爸爸上班你就看不到爸爸了。都走几步路,和爸爸多呆一下不好吗?”


我走着,有点累了。


7公分的高跟鞋,又是雨天。我脚踝疼。


可我还是一步一步、自顾自优雅地踏出每一步。


这几年我早已养成习惯,什么都力求完美,穿高跟鞋该如何走的轻盈,走的漂亮,我不允许自己忘记。


我到了恒盛楼下。


仰头看着面前的建筑,看不到顶。


曾经,恒盛只有20层。


现在,77层。


玻璃帷幕,大门气派,进进出出的人,光鲜亮丽,都是些金融业的佼佼者,脸上自信飞扬,连走路姿势都带点跋扈的味道。


几天之后,我就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已经递了求职申请书。以我的资历,想进恒盛,没有难度。


我再看一眼恒盛大厦。心里有点不平静。


总有一天,你的主人会姓回“林”。


很是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所谓掠夺


我在cbd附近的商务酒店订了房间。


到了酒店,总台waitress递给我一张便条。


我展开便条,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字:“你死哪去了?我在机场等了3个小时!!!快开手机!”


人说见字如见面。可我实在不能把这丑得要人命的字和姚露西那张小巧精美的脸蛋联系在一起。


我摸出手机。


登机的时候关了,下机时忘了开。最近我的脑子总有点迟钝,想事情也不周全,手机对于我这样一个靠财经资讯吃饭的人来说是宝贝得要死的东西,恨不得一年365天不断电,不关机,外加信号满格。


关机,死罪一条。——


看来新加坡的风水不适合我,一回到这里便有遇事不顺的感觉。


一开机,电话就狂轰滥炸而来。


“你到酒店了?”


“嗯。”


“快来餐厅,带着卡,我在这等着。”


“嗯。”


我挂了电话,关机。


我回房间放一缸洗澡水,泡澡泡舒服了,吹干头发,再换上我带回来的唯一一件衣服。我的行李箱很小,18寸,但已经足够。我只带了一件短洋装和一套内衣裤。


我很怕负担,怕到一种神经质的地步。7年前离开是两手空空。现在回来,也不愿带过多的东西。


带着钱便足够——


这是我的人生哲学。


穿戴一新,我到餐厅去赴露西的约。


刚进餐厅,我有点不适应这里刻意调暗的氛围。神秘不成倒变诡异。


朝里一望,我一眼便看见那个朝门口张望的小脑袋。


我朝露西挥挥手示意。


我走过去,转了一道弯,我的视线不再被木质隔断矮几挡住,顿时开阔。另一个人,跃入眼帘。


姚露西不是单独一人来的,她旁边还坐着一个。


那人正看着我,带点笑意。


姚谦墨。


“好久不见。”姚谦墨站起来,倾身。


接下来,无非是一个拥抱,外加一个贴面吻。


我们都在外国生活多年,这点外国人的礼仪早就熟稔。可是我身体下意识,不受控地闪开,伸手,“好久不见。”


姚谦墨看着我伸出去的手,愣了几秒,脸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但很快恢复,伸手,握住我的。


转而面对姚露西就轻松多了。


“46分钟,”姚露西看了看表,皱着眉头却又微笑着看我,“你林大小姐可真难等啊!”


我拿了menu递给露西,招手示意waiter过来。


我对露西说:“你随便点。当我赔罪。”


她立刻眉目舒展,接过menu乱点一通。


我看着这样的露西,暗自觉得好笑。


这个女人,小孩子一样,好哄,好骗。


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心机的女子,我能与她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


姚谦墨,姚露西,兄妹,同父异母。


他们的父亲是新加坡第二大家族企业姚氏的董事长姚亦琛。


露西是姚家见不得光的女儿。混血,mā mā 是法国人。


想当年姚氏是新加坡国内唯一能与恒盛并驾齐驱的大财团,姚亦琛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在浪漫之都巴黎拥有一个艳色俱佳的法兰西情人,其实也并不为过。


我记得自己年幼时,在父亲的私人酒会上见过姚亦琛,年轻的他长相俊朗,气度不凡,想来应该是个桃花运盛的男子。


姚谦墨上佳的长相应该是继承自父亲。只是和他父亲相比,姚谦墨俊朗中透着股邪气,笑起来会令人不安。


而如今,姚氏已经早没有了当年的风光,姚谦墨虽是姚家唯一的继承人,却对从商不敢兴趣,而是跑去学了法律。


姚露西的降临很显然是个意外。


一个不讨好的意外。


姚夫人无论如何不肯认她。


这两兄妹彼此知道对方存在,但在大学之前从未谋过面。


他们同年次考上耶鲁。


露西和我一样,念商学,姚谦墨念法学。他们在这所美丽的常春藤盟校相逢。


世界最高等学府,我也是在那里结实姚露西。


露西很特别。


那时候的她,中文一字不会,爱结交华人。


我是她的中文老师。


那时我刚到美国不久,靠可怜的奖学金度日。


我不会要胡欣给我的钱。


而她姚露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我和她做朋友,原本只想着各取所需。不料她这人难以应付,她对我太好,我吃不消,最后只得交付真心。


我们,彼此都是唯一的朋友。


至于姚谦墨——


这人我与他不熟。见过几次。


第一次照面是在开学典礼,我刚做完新生代表讲话,下台便被一个趾高气昂的人拦住。


那人用中文说,“你好,我叫姚谦墨。”


我用中文回,“麻烦让让路。”


“姚谦墨,法学院高材生,同梯次学生中第一个拿到jsd学位的奇才。”


我从当时和我合租一间公寓的露西那里得知。


我听露西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不做评价。


虽然惊讶于含金量极高的jsd学位被一个第一眼看起来有些痞气的男人获得,但是我对这位姚谦墨,依旧是没多少兴趣。


然后露西说:“他是我哥哥。而且他等会儿会来看我。”


我听了差点便有些犯晕,弄不懂这人生际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了?没事吧?”露西慌忙地上前扶我。


然后我就真的晕了。


那时候我水土不服的严重,加上打工回来淋了雨,感冒发烧脱水一齐来,我硬撑了一晚,想着第二天是周末,可以在家睡一觉,也就没太在意。


而对自己身体这么大意的后果便是,我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在中餐馆打工赚来的钱全部付了医药费,还不够。


送我去医院的正是这位姚谦墨。那时候他打横抱着我跑,我抬头看他焦急的样子,这个长相俊美的有些邪气的男人,着急的时候眼神很沉的怖人,我的额头不经意磕在他尖利的下巴颌上,模糊地痛。


我和姚谦墨之间的交际仅限于此。姚谦墨这人,天生有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俊俏脸孔,这是我至今还记得他的主要原因。


姚露西有看价格不看菜色的习惯。


这个女人,永远这么活力十足。


我只点了一杯拿铁。


露西问我:“你回国准备干些什么?”


“我还没想好。”


我其实早就想好了,可是有姚谦墨这个外人在场,我不便多说。


“去环球集团吧!我可以求托尼优先聘用你,薪水优待。”露西建议。


我笑,不说话。


作为我唯一的朋友,露西当然知道我的沉默,便是拒绝。


托尼是露西的未婚夫。四五十岁。我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几次,在与露西约吃饭的时候也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个老男人有魅力到足以令人猜不出他的年纪,可是露西选择和他在一起,我还是很意外。


我曾问过露西为什么选择托尼。虽然托尼是个颇有风情,但毕竟露西条件很好,没必要跟着一个比自己年纪大这么多的男人。


露西却说:“我从小过着没有父亲的生活,有点恋父情节并不奇怪。”


“林为零从不靠男人。更何况……那还是你的男人。”


我喝一口拿铁,看着露西答道。


这样说似乎引得露西不高兴,可是我没办法。我不懂得怎么逗人开心。


我真的把她当朋友,也就更不会说一些违心的话。


我试着转移话题,便问露西:“我想尽快找套房子,从酒店搬出去。你有什么好介绍?”


露西还在计较着我拒绝进入环球的事,她没有搭理我。


“你要什么样的房子?”姚谦墨接了我的话。


“简单点。离滨海金融中心近点。交通要方便。”


“我有一套公寓想要转租。户型不错,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他说,面带笑意。


接近凌晨我才被放归房间。


露西是话很多的人。


她对我短暂的不满转眼间就消失殆尽。


她的思维跳跃,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


乐此不疲,且不需要太过认真的听众。


我只要适时“嗯。”“是吗?”或者摇头点头就足够。


露西的c科打诨,维持到她哥哥姚谦墨离开。


姚谦墨那时候接了个电话,刚开始用英文,看我们一眼,突然又转成日文。


有些蹊跷。


露西听不听得懂日文我不知道,我倒是听得一句不落。


“我现在不方便过去。”


“那好吧。你先回去。你有我家备用钥匙吧?”


“谢谢亲爱的。”


不知他这是要去赴哪位佳人之约。


我看着他挂电话后匆匆离去的身影,有些好奇。


姚谦墨离开,方便我打开话匣子:“我几天后要去恒盛面试。”


露西拄着头,胳膊肘支在桌上,挑眉看我,沉默片刻,说:“你考虑清楚了?”


我点头,然后低头喝咖啡。


咖啡已经冷了。冷咖啡,即使再甜也很涩人。


露西耸耸肩,“你都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一直反对我进恒盛。之前我就把自己和恒盛的关系挑明了跟她讲,她虽然单纯,可人和人之间的那些个尔虞我诈,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我进入恒盛,并没有考虑有没有胜算的问题。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试一试,不甘心。


“祝我成功?”


我举杯,那杯冷掉的拿铁忍着反胃灌进嘴里。


她也举杯。


红酒,颜色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


红酒的红,是代表“掠夺”的颜色。


所谓面试


我特地选了一身阿玛尼的黑色套装。


想要给面试官一个好印象。


阿玛尼这个牌子其实不适合女人穿。挑剔的制式,精简的剪裁,很容易把人的锋芒掩去。


我在酒店的穿衣镜前反复看着一身黑色阿玛尼的自己。


很满意。


眼睛里的锋芒,配上一身霸气却又勾勒出女性线条的黑色,卷发自然带出的妩媚,两厢中和。天衣无缝。


一个女人,一个聪明且厉害的女人。


“林小姐,以你的资历,完全可以在华尔街谋得高位。你为什么会选择回国发展?”


我笑了,看着面前这位面试官。


比我想象的要年轻。


我以为,能坐上恒盛首席c盘手的,必定是个见过大风大雨的老辣角色。


面前这张清雅的年轻面孔,眼睛却隐隐藏着睿智。


“睿智”这个用来形容年迈智者的词,用在他身上,丝毫不给人突兀感。


越是这种公式化看似毫无创新的问题越难回答。答不到点上,会显得自己很没脑子;答过头了,又会显得跳脱。


“如果我说,我要爬上恒盛的至高位。您信吗?”


听我开这么嚣张的玩笑,那双眼睛里一丝诧异一闪而过。这个人的唇角扬起了一点弧度,不明显,但足够我看清。


他在笑我不自量力。


我不否认自己确实有些不自量力。可是我喜欢这种预测不到结局的商场游戏。我有勇气,不怕粉身碎骨。


当然,这一点这个人不会明白。虽然他很精明,可惜他不是我。


不是林为零。


除去开头一段小小c曲,整个面试过程很顺利。


结束时,他站起来,“恭喜,林小姐。”


我们握手。


我带着自己的履历离开,却被他叫住。


“林小姐不问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有点急切,挽留什么,试探什么。我不太清楚。


“李牧晨先生,久仰大名。”


我回过头,笑得有点无奈。


有哪个在金融市场混饭吃的人会不知道他李牧晨?!


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脸“噌”地红了。


我从没见男人脸红,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而这一脸红,他之前给我的高位者的印象,瞬间崩塌。


财务部分给我一个办公室,不大,可以看到外边的街景。


看着写着我名字的金属模板出现在门上,我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呆在安静的办公室,许久,我的心脏在静默中渐渐升出一丝恐惧。


进恒盛,我也害怕。


怕在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之前就被人识破身份,遣出公司。


或许我该换个名字?——


我这么思忖着。


可是转念一想,我摇摇头:这又不是拍警匪剧,难不成要我弄个假身份,捏造另一个我出来?


我笑了笑。


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太压抑了。很少笑。其实像现在这样笑笑也好。


苦涩的,不甘的,沉重的,哭不出来,笑出来也好。


这时,有人敲门。


我唤一声:“请进。”


应声进来的是臣总监。精明厉害的女人。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韵味。


“林小姐,这是我们部上季度的年基。还有这份,内部运率详单。希望你明天之前能把它们统计出来。我要详尽的统计表。一式三份。”


一来就分配这么重的活,真是资本家嘴脸。


我尽量牵起一抹标准的微笑,“明天吗?行,我做好,明天给你送去。”


我接过她带来的年基和详单。


两样加起来厚厚一打。


刚开始看的时候我有些纳闷,现在电脑c作这么方便,这么大的公司,统筹的任务一般都交给网络c作员,hr方面应该调配的很好,无需我这边来处理。


这种原始的纸质详单,几乎可以做文物。


“有什么疑问吗?”


都已经走到门口的臣总监去而复返,看着我。


她不寻常的试探神色正对上我暗自的疑问。我顿时了然。她在试我的工作能力。


“没有。”我笑给她看。


这样的上司,喜欢听话,聪明,吃苦的员工。我会努力够着这一准绳。


姚谦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为统计表的事焦头烂额。


我看看表。


今天说好去看房子的。可一整天,我忙得连饭都忘了吃,怎么可能记得要去看房子?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就不去看了。抱歉……”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少顷,挂电话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忙音。


我被他这样子一声不吭地撂了电话,不觉愣了愣。


虽然抱歉,可是被这么无缘无故挂掉话,我也难免生气。


可我连骂几句脏话的时间都没有,又继续埋首于满桌白花花的详单中。


来不及生气,继续工作——苦命的打工者。


……


我忙了个通宵,之后太累便趴在办公桌上。


我原本只准备小憩一会儿。可我再醒来的时候,匆忙看一下时间——已经早上8点多。


办公室外,一派早间刚开始工作时特有的精力满格的气息。


幸好统计表已完成的差不多,我收拾好凌乱的桌子,含一片泡腾片。看看表,还有时间去犒劳一下自己饥饿的胃。


我拎了包就走,手放在门把上正准备开门时看见玻璃上反s出的那张脸。


我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几乎要惊呼出声。


这张脸——


头发凌乱,眼睛浮肿,脸侧是睡觉时压出的红印,红通一片。嘴上的唇彩缺了一小块,唇形显出另类的弧度。


我花了些时间补妆。等到那张脸动人到足够摄人心魂了才出门出去。


恒盛中层的上班时间是8点,高层不定期来公司,一般会9点到。


我不想碰到什么人,有些资历老的世伯认得我,我不想节外生枝。


一路做员工电梯下到一楼。


我发现自己方才的担忧纯属多余:高层人员都是乘外壁透明的景观电梯上下,与员工不会碰到面。


出了电梯,我径直向服务台走去。我想去问问这附近有什么不错的餐厅,我的胃饿了两餐,这一餐我得吃顿好的。


“谢谢。”


我从接待员手里接过纸条,低声道谢。


纸条上画出了餐厅的方位。很容易找。


“这间餐厅的蛋挞很有名,好吃又实惠。”接待员很热心,连这个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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