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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桓容

“地不险,墙不高,城不坚,水陆皆可下,火攻当能夷为平地,距长安、洛阳远矣。”


如果桓容听到这番话,怕会惊出一头冷汗。


之前担心长安旧事在建康重演,没少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甚至还曾在话中暗示,希望贾秉此行莫要太过“出格”。


不承想,古人实在擅长脑补,贾舍人会错桓刺使的真意,满脑子都是攻-城-放-火、打下建康。


该说是阴差阳错,弄巧成拙,还是家学渊源,不服不行?


唯有天知晓。


青溪里


知晓幽州来人,南康公主难得现出几分喜色。


自从和褚太后撕破脸,青溪里时常出现“生面孔”。每次健仆回报,南康公主都会冷笑。


说一千道一万,只有那点手段,她早品得透彻,权当是看一场大戏。


李夫人走进客室,裙摆轻轻摇曳,似流云浮动。


“阿姊,日前郎君送回消息,今日便有来人,阿姊总能放心了吧?”


说话间,李夫人跪坐到南康公主身侧,纤指拂过绣着金线的袖摆,巧笑嫣然,愈发显得娇媚。


“亏得阿妹养的鹁鸽。”南康公主回首笑道。


“这些鹁鸽灵巧,能识得郎君熏染的香料。”李夫人倾身靠近,红唇微启,“可惜凶性不够,我想再养几只鹰雕,还需阿姊遣人寻来。”


说到猛禽,两人都想起桓容身边的苍鹰。


能抓起一头成鹿的鹰,不说绝无仅有,但就南地而言,怕是相当难寻。


“瓜儿和西河秦氏有生意往来,实在不行,让他从北边寻上一两只。”


“西河秦氏,郎君似同秦氏四郎交好?”


南康公主点头,李夫人微垂眼眸,嘴角的笑容缓缓收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婢仆移来立屏风,遮住两人身影。


贾秉由阿麦引入内室,端正揖礼,口称“殿下”。


透过屏风,看到贾秉英俊却稍显刻薄的相貌,南康公主不禁皱眉。


时人好相面,南康公主未必有郗超的本事,同样有几分识人之能。见到贾秉的第一面就心生不喜。


此人必定冷心冷意,甚至有几分狠-毒,瓜儿身边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人?


南康公主合拢五指,心下有些担忧。


李夫人眸光微闪,视线扫过贾秉,轻轻的笑了。如此看来,她之前说的那番话,郎君确实听进去不少。


“阿姊。”


手背被轻拍,南康公主收回思绪。想到桓容如今的处境,禁不住抿紧红唇,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指。


如想保得平安甚至登上高位,的确需要此类人扶持。


“贾舍人此行,可是为朝中之事?”


“回殿下,正是。”


贾秉微微颔首,请南康公主屏退婢仆,言道:“事关重大,还请殿□□谅。”


“可。”南康公主没有迟疑,道,“阿麦,守在门外。”


“诺!”


一阵脚步声后,室内寂静下来。


贾秉抬起头,正色道:“仆此行,怀揣天子禅位诏书,欲往城外拜见大司马,以图联合,护主上度此难关。”


一句话十分简略,透出的消息却着实惊人。


意识到贾秉都说了什么,南康公主几乎掩不住惊色。


“禅位诏书?”


“是。”贾秉沉声道,“天子亲笔,落有私印,由内侍送往盱眙。”


“传诏人何在?”南康公主冷声道。


“扣在刺使府中,殿下尽可放心。”


南康公主略松口气,想到贾秉要往城外军营,又不禁心生怒火。气的不是贾秉,更不是桓容,而是发下这份诏书的司马奕。


“司马奕要害我子!”


李夫人扶住南康公主的手臂,眼底闪过一抹担忧,附在公主耳边道:“阿姊,必须将此事压下,不能使得消息传出。”


两人经历过太多宫-廷-权-利-斗争,知道这份禅位诏书代表着什么。


若是消息走漏,桓容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为今之计,只能联合夫主。”李夫人轻声劝道,“待建康事了,方能再图后事。”


桓容是否能借此登上皇位。两人压根想都没想。


换做桓大司马尚有几分可能,以桓容目前的实力,这么做只有死路一条。


“贾舍人。”


“殿下。”


“此事托付于你,务必护得我子周全。”南康公主道,“那老奴知晓厉害,或许会加以为难,最终仍会点头。需留心参军郗超,万务听信他言。”


“诺!”


听到郗超大名,贾秉嘴角微翘,现出一抹讥讽。


早年间,郗超被高僧誉为“一时之俊”,同太原王氏的王坦之齐名。就其行事来看,实在配不上这四个字。


各为其主。


郗超对桓容下手无可厚非,手段却让人看不上眼。


既然要毒,就该毒到极点;若是要恶,理当恶到极致。


郗超两者不沾,在贾秉来看,终不能成就大事。


拜别南康公主,贾秉带人前往桓府。知晓桓熙和桓歆出城,至今未归,当众留下三大车表礼,命健仆开道前往城外军营,行事十分高调。


不到半日时间,幽州来人的消息便传遍城中。


待桓温得人禀报,言丰阳县公舍人求见,台城中的褚太后业已闻讯,急派人出城查探,只看到一个车队的背影,就被营外巡逻的西府军逮个正着。


桓熙桓歆尚未离开大营,得知幽州来人,立刻心生警觉。发现求见桓大司马的是个面生的谋士,身边跟着一个高过九尺的凶汉,脸上皆有几分惊疑。


郗超留在帅帐,见到贾秉走进帐中,不由得心生警惕。


贾秉目不斜视,上前拱手揖礼:“县公舍人贾秉拜见大司马。”


许超被拦在帐外,没有硬闯,却始终牢记桓容的吩咐,铁塔一般立在帐前,不肯离开半步。若遇情况不妙,随时准备入帐抢人。


“坐。”


不知对方来意,桓大司马刻意肃然表情,意图给贾秉造成压力。未料贾秉似无所觉,依旧谈笑风生,言辞之间提及桓容,多是在幽州挂念慈父之语。


慈父?


桓大司马的反应和桓容如出一辙,顿觉牙酸。


但见贾秉语几次三番提到此言,似是意有所指,不禁生出疑窦。此人来这一趟,总不会就为说些废话让他牙酸吧?


见火候差不多了,贾秉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恭敬送到桓大司马面前。


“日前有宫中内侍往盱眙,带来这份诏书。使君看过大惊,当即将人扣下。言明不能擅做主张,命仆携诏书速往建康求见大司马,请大司马决断。”


桓温疑惑更深,接过诏书展开,脸色顿时一变。


“来人!”


帐外立刻有护卫应诺,手执长矛群涌而入。


“将此人拉下去,立刻斩首!”


“诺!”


护卫正要上前拉人,许超猛然冲进帐内,护在贾秉身侧,几招掀翻数人。虎目圆睁,犹如一头山中猛兽,欲要择人而噬。


刀锋出鞘声不绝于耳,帐中气氛凝滞,煞气蒸腾。


贾秉忽然放声朗笑,看着桓大司马,仿佛在看一个愚人。


“大司马真要杀我?”


桓温眯起双眼,满面冷色。同贾秉对视两眼,见对方始终面带笑意,没有半分惧色,不禁生出几分佩服。


“大司马位极人臣,忠于晋室,果真是朝廷股肱。”


话是好话,听在桓温耳中却满是讽意。


“你当真不怕死?”


“怕。”贾秉点头承认,面上仍无半分惧色,“但我知道,以大司马果决英明,理当明白这份诏书代表何意,也会知晓使君诚意。此举不过试探,并非真欲见血。如此一来,我有何惧?”


“哈哈……”


桓温大笑出声,命护卫退下,亲自上前扶起贾秉,道:“事关重大,温不得不慎重,贾舍人莫怪。”


“不敢。”


贾秉反倒是收起笑容,正身还礼。


“事可行否,大司马可否明言示之?仆此行匆忙,尚要往郗使君营中拜会,耽搁不得。”


桓温攥紧竹简,看着神情自若的贾秉,一点点收起笑容。


“贾舍人是在威胁我?”


“不敢。”贾秉摇头道,“秉负使君重托,不敢有半点轻忽。然建康风大,一条路走不通,必要再择他路。否则,遇狂风骤雨袭来,恐难保全自身。”


帐中陷入沉默,足足过了一刻,桓温终于点头。


“好。”


“明公!”郗超愕然出声。虽不知诏书内容,却晓得事关重大。见桓大司马不召谋士商议,如此轻易点头,不免大惊失色。


贾秉却不理他,得桓温允诺,并不担心对方反口,当下不再多留,欲要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不忘对桓温说道:“大司马,传诏之人仍在盱眙。如若建康风起,官家那里还请大司马费心。”


这句话饱含深意,桓大司马自然不会听不明白。


“贾舍人大才槃槃,人中俊杰,可愿入我幕府?”


“秉才疏学浅,不通政事,当不得大司马赏识。”


话落,无论桓大司马如何挽留,贾秉都是固辞离去,再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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